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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将失去好医生吗?

2017-04-07
摘要两年前,暨南大学经济与社会研究院(IESR)助理教授宋彦,还在加拿大攻读博士学位。那一年,《纽约客》文章《刀尖之下》,令他印象深刻。

我们将失去好医生吗?

——IESR学生记者李蔚访谈IESR助理教授宋彦

       两年前,暨南大学经济与社会研究院(IESR)助理教授宋彦,还在加拿大攻读博士学位。那一年,《纽约客》文章《刀尖之下》[1],令他印象深刻。一个17岁的哈尔滨青年,由于有肺结核病史,医院告诉他脊柱问题暂时无法治疗。他便持刀袭击了四名医务人员,造成一名医生死亡。“脑子里一直记着这个事儿,回国后就开始着手进行这方面的调查。”

     “对于高考医学专业录取和医闹的相关关系,国内基本没有人进行过实证分析。”当宋彦开始为脑海中的构思寻找证据时,因为缺乏高考录取等相关数据,他不得不将这个想法暂时放在一边。不久,事情出现了转机。在一次研究院的内部学术会议上,同事薄诗雨做了一个课题报告,其中涉及到高考数据的使用。“可以和同事合作,把想法继续做下去!”

       一个横跨东西半球的团队建立起来——“斯坦福大学经济系的Joy Chen和教育系的Jing Liu与Sen Zhou,主要对原始数据进行搜集和初步整理,包括高考数据、医闹事件数据、控制变量数据等。薄诗雨和我则对数据进行挖掘和回归分析。”邮件、微信等即时通讯和视频会议,保证了研究资讯传递畅通无阻。在研究人员的努力下,看似互不相关的数据,渐渐揭示出令人忧心的现实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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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图片来自未发表论文Shiyu Bo, Joy Chen, Jing Liu, Yan Song, Sen Zhou :Occupational Hazard and College Major Choice: Evidence from Anti-Doctor Violence.

 

如何由现象得出结论?

       提起医院,许多人脑海中,首先浮现的是摩肩接踵的景象。医院拥挤而忙碌,在宋彦眼中,却不是能持续的“好现象”。他们的团队通过对数据进行实证分析,得出:在医闹的影响下,中国医生的数量和质量双双呈现下滑的趋势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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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表格来自未发表论文Shiyu Bo, Joy Chen, Jing Liu, Yan Song, Sen Zhou :Occupational Hazard and College Major Choice: Evidence from Anti-Doctor Violence.

     “正如你所见,在table1高考录取数据表中,医学相关专业的逐年录取比例,甚至在20112012年还有回升,与我们的结论并没有明显的相关性。”然而,数据仅仅表现出简单结果,复杂的因果关系都被省略了。研究者们要做的,是透过这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,辨别不同的变量,爬梳其来龙去脉,给复杂现象一个合理的解释。

     “我们要注意到两个问题。在数量上,我们应该考虑地区经济因素、人们对医闹事件的感知等。此外还有专业录取数量定额的问题,如专业招生数量必须达到某一定额才停止。另外,大学专业调剂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。”这就引出了下一个问题:在相同数量甚至数量上升的情况下,医学生“质量”(以高考成绩衡量)可能会有所降低。“我们的工作就是要甄别不同的影响因素,在回归模型中加入不同的变量,对数据进行深度的挖掘。”

       从2016年10月开始,到2017年1月,宋彦所在的团队主要对三个数据库进行了深度分析。第一个是高考录取数据库,时间跨度为2005-2012年,囊括所有参加高考并被大学录取的考生数据,呈现了每年录取的大学生总数、被医学专业录取的学生总数、医学生比例。第二个数据库是慧科新闻数据库,作者识别出了2005-2012年间见诸报端的所有医闹事件,以时间、地点归类,并以伤亡人数度量严重性。第三个数据库是经济与社会数据库,包含GDP、人口、社会等变量,如医生和病床数量等,研究团队将这些数据放入模型,控制项目不关心变量的影响。

       关于高考医学专业录取和医闹关系的论述,逐渐充实起来,最终以论文的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。

小数据大影响

       研究团队用医闹事件中的伤亡人数来衡量医闹的严重程度,用学生选择医学专业的比例来衡量未来医生的供给,用入学医学生的平均分数线和最低分数线来衡量未来医生的质量。实证结果显示,省级医闹的严重程度每上升一个百分点,考生选择医学专业的比例会下降0.56~1.7个百分点,医学专业平均入学分数会降低0.72个百分点、最低入学分数降低0.49个百分点。

       ——乍一看,这些数据都很“小”。

       然而,小数据却发挥着大影响。“近年来,全国的考生维持在900万左右。任何微小的“百分量”,乘以这个巨大的基数,绝对量都不小!”宋彦说。从纷繁复杂的现象中,IESR的研究团队从冷冰冰的数字背后,窥见令人不安的未来——我们或许将失去好医生。

       值得注意的是,《柳叶刀》发布的一项研究佐证了文章的观点。 文章显示,2005年至2015年间,我国共培养了431万五年制医学毕业生,以及41万七年制医学生,共计470万医学生,但医生总数只增加了75万。医生流失加速已经是不争的事实。[2]

       研究团队认为,由于中国政府对医院医生的薪酬、药品价格和治疗费用等实行严格管控,即使医闹的增多、医生职业风险增大,中国医生的薪酬并未获得实质性的提高。职业风险得不到补偿,人们从事相关职业的意愿被削弱。长此以往,社会上医生供给减少的趋势会愈发明显,医生供给的质量也将显著降低。

       我们将失去好医生吗?“我有一些医生朋友。据我所知,他们特别不鼓励自己的孩子踏入医疗行业。”宋彦略显无奈地说:“我觉得,‘失去好医生’的窘况或许正在发生。”

未来我们该做什么

       谈到接下来的工作时,宋彦说:“今年5到6月,我们将会去武汉和香港的学术会议发表演讲,届时看看有什么反馈,期望能得到更好的数据和思路,再对论文作进一步改进。”

       是否应该对令人不安的趋势实施积极的干预?社会是一个复杂的有机体,各种因素错综复杂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“涨工资可以吸引一部分人去承担这个风险,但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,仅仅起到缓解的作用,这不是解决医患关系的治本之策。”他顿了顿,“应该改变医院的盈利模式,重建医患之间的信任。”

        值得庆幸的是,近年来医疗单位做出了一些改变。一位一线医生这样表示:“医院近两年建立了医疗随访机制,患者对医务人员若有何不满,都能被反映到医院领导层。另外,由于医院进行信息化建设,患者从挂号到计价交费能一次性完成,大大减少患者的就诊时间,获得患者的好评。”同时,体制改革诸如医生多点自由执业,正在一些地方进行试点。

     “在医疗这一块还有很多工作可以做,目前正在构思的是医闹与医生治疗策略关系的研究,即医闹会在何种程度上影响医生采取的治疗手段。”对他未来的一些研究工作,宋彦如是介绍道。

     “啪哒啪哒……”在采访过程中,宋彦仍对着电脑,快速地做一些研究数据的处理工作。IESR的研究者们满怀着对社会的关怀,努力工作着。我们身处其中的复杂社会,正在被他们一点一滴地探索……

 

[1]UNDER THE KNIFE--Why Chinese patients are turning against their doctors 

[2] Lien, Selina Setal. 10-year-trends in the production and attrition of Chinese medical graduates: an analysis of nationwide data. The Lancet, Volume388, S11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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